2015年12月27日14时33分,石氏伤科第四代传人、国医大师石仰山教授于上海市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东院因病逝世,享年82岁。石仰山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正骨疗法(石氏伤科疗法)代表性传承人、上海市黄浦区中心医院名誉院长、中国中医研究院骨伤研究所客籍研究员、上海中医药大学兼职教授。
2014年11月,石仰山曾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全文如下:
“心慌,心跳,紧张得要死”,回忆起第一次给人看病的经历, 81岁的石仰山连连摆手,“忘不了的,忘不了的”。
“别人把生命交给我,责任重啊。”石仰山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2014年10月30日,包括他在内的30人被授予“国医大师”称号,此次评选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卫生计生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举办,参选条件很“严苛”——要求参选者至少有50年医龄,“学识渊博,虚怀若谷,德艺双馨,奖掖后学”。
说起这个殊荣,石仰山向澎湃新闻记者摆摆手,“我也是靠祖宗吃饭”。
在他看来,这份荣誉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如何让中医传承下去,如何打破外界对中医的误解。
“有些人说切脉就能看病,吃什么饮片就能治病,这样的说法都是很片面的,中医有很多精髓没有被外人理解,一些似是而非的人又混进了中医这个队伍……大家观点不同,总的来说还是相互不了解。”
中医世家:从武术到医道
“当时京剧大师盖叫天在上海演戏,演的是武松拳打西门庆,只见‘西门庆’飞身跃下楼,盖叫天也随后跳下,此时意外发生了,‘西门庆’没站稳,摔倒了,盖叫天如果按原计划跳下去,势必会伤着西门庆,于是他立即在空中作了一个翻滚动作,这一落地就导致小腿骨折,还好此时大幕落下。当时全场沸腾,为盖叫天的功夫叫好,没人看出盖叫天已经受伤。戏还没完,戏班立即请来石筱山急救,石筱山用祖传伤药给盖叫天止痛,然后用小夹板固定骨折部位,大幕再启时,盖叫天又出现在观众面前。”
始创于清代道光年间的石氏伤科,历经石兰亭、石晓山和石筱山三代,发展出“外伤内治、气血并重”的独特骨伤科流派。
这个中医世家几代人杏林薪传,但论起与骨科“结缘”却是几分传奇几分“无心插柳”。
石仰山的曾祖父石兰亭曾是威震江南的一方镖主,然而,靠刀剑吃饭的江湖人难免伤筋动骨,石兰亭依照家族医治伤病的秘方为同僚治伤,久而久之将武术与医术相结合,积累了一套疗伤整骨的独特经验。
父亲石筱山是将石氏伤科从临床向理论体系化的关键,上世纪30年代,石筱山的医术已享誉大江南北。
作为石氏伤科第四代传人,石仰山对祖上沿用百余年的三色敷膏进行剂型改良,创制 “石氏伤膏”,广受赞赏。
年轻时“吃”了不少“麻栗子”
19岁随父学医,24岁经原卫生部批准独立开业行医,从医近60年,不过石仰山回忆自己的入行却笑称本“不愿意学中医的”,他的兴趣原是体育。
“以前医馆就开在家里,楼上住人,楼下看病,我从小就看到父亲为人切脉、比摸,调配中药,耳濡目染,觉得挺好玩,但我自己一开始是不愿意学中医的,我想去读大学,学体育。”石仰山说。
19岁时,健硕的石仰山爱好足球、篮球,已经拿到了体院的录取资格,但却被父亲拦下,希望他能传承家族医术。
上海人用“吃麻栗子”来形容用关节在脑门敲一下,因为父亲严厉,石仰山没少吃苦。
父亲白天为人看病,要求他在旁学习、记录,晚上一家人吃饭前,必须检查功课的进展,有问答不出,就会挨一个“麻栗子”。父亲一面教授石仰山伤科知识,一面请来当时知名的神州医药专门学校名中医黄文东为他开小灶,学习中医基础理论,双管齐下。
他用了十年时间,根据父亲石筱山口述整理了20万字的《石筱山医案》,然而,后来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石氏伤科疗法在面临“文革”十年浩劫之时,近乎毁于一旦。
“文革”开始后,石仰山开在上海市徐家汇的医馆被抄,石家百年积累的珍贵医学资料被当作“四旧”一扫而光。“红卫兵用三辆三轮车来拉的,卖废纸都卖了100多块,你想想,那个年代的100多块啊”,而石仰山本人也难逃厄运,被当做牛鬼蛇神批斗,关进牛棚,所有的医书中,唯独父亲的那本口述医案得以保存,而十年的藏书经历,如今回忆起来,他也仅用了几句话轻描淡写,“我就是东搬搬西藏藏,钱都给他们了,但这是石家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丢了”。
为医一甲子,医人无数,谈起时下备受关注的“医患纠纷”,石仰山说,医患关系紧张,与大环境有关,“但医生只能先做好自己,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病人生病了也急,你要帮助他们理清楚思路才可以判断得出结论。”他回忆起在医馆执医时期,“有时候地痞流氓还会来医馆闹事,我常常开玩笑说骂不要紧,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你不要打人不然我会痛的。但总的来说忍住了嘴上,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时有争执的病人,现在有些还成了朋友。他们很需要帮助,也需要医生去引导。”
今年,医者石仰山自己也生病了,给他看病的是一位中年中医。他笑笑说,“医生成了病人也要相信为你看病的医生。我也是从‘青医’到‘中医’再到‘老医’的,不相信医生怎么行呢?”
对话石仰山:知识是病人给的
澎湃新闻:石氏理伤基本原则提到人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论治时亦提到损其有余,补其不足的理念。这怎么理解?武术和医道有什么相通之处吗?
石仰山:比如感冒,是热感就要吃凉的药,是伤风就要吃热的药,寒症热治,热症寒治。这就是损其有余,补其不足的理念,武术和医道都讲求气,讲究人是一个整体,而石氏伤科在治疗病情的时候,也会融入武术的手法,有时讲求准、快、拿捏关键。中医有很多精髓没有被外人理解,一些似是而非的人又混进了中医这个队伍,所以有的人就以为中医都是卖卖膏药,觉得中医没什么大不了的。
澎湃新闻:对于一些中医无用论、中医衰落的说法,你怎么看?
石仰山:大家观点不同,总的来说还是相互不了解,中医注重整体的理念,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个人的体质不同,生的毛病也不一样,中医看病时要问患者最近心情怎么样,经历了什么,生活怎样,体质怎样,这就是辩证的思维,中医和西医是两个体系。
媒体报道曲解、影视作品误读,有些人说切脉就能看病,吃什么饮片就能治病,这样的说法都是错误的,很片面的。
澎湃新闻:有人认为,西医用药见效快,而慢性病就找中医治疗,你认可这样的说法吗?
石仰山:很多人都对中医认识有偏差,中医不一定就是看慢性病,用得好就是一贴灵,起效快,比如脱位,西医需要打麻药,中医用传统的复位手法瞬间就可以见效止痛,不同的疾病不同的手法,不能一概而论。
医生要做好自己
澎湃新闻:家族世代行医,父亲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石仰山:父亲告诉我,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都需要向人家学习,不要以为能医几个病人就开始骄傲。要做好医生,必须要学会做人,人做不好,怎么可能是好医生。这其实对各行各业来说都是一样的,先做人,才能做好工作。好多东西是病人给的,知识也是病人给的。没有病人,医生没病可看,还是书上的那一套。
澎湃新闻: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你早年行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石仰山:多的是,有时候地痞流氓还会来医馆闹事,我能解释的就解释,不能解释的忍着,
我常常开玩笑说骂不要紧,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你不要打人不然我会痛的。但总的来说忍住了嘴上,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时有争执的病人,现在有些还成了朋友。他们很需要帮助,也需要医生去引导。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与大环境有关,但医生只能先做好自己,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澎湃新闻:和美国的一位医生的墓志铭提到的“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安慰”是一样的道理。
石仰山:是的,医生也苦闷,忙得不得了,但是病人描述自己的症状也没有逻辑,需要引导他们,安慰他们。病人生病了也急,你要帮助他们理清楚思路才可以判断得出结论。
中医不能封闭 要与时俱进
澎湃新闻:现在不管是针对中医还是西医,都有一些“千万不要学医”的声音出现,可能对医学来说,这可能不是一个好信号。
石仰山:我们本身也要自信,不要觉得没有出头之日,一定要做好,让别人来看看我们中医到底怎么样。我得了胰腺肿瘤,现在也在吃中药治疗,还有,信念很重要。大多数人垮掉是自己吓自己,一个人的情志和疾病是有关系的。
澎湃新闻:生病你给自己看吗?
石仰山:现在给我看病的是一位中年中医,他也知道我是老中医,当医生生病了,变成了病人也要相信为你看病的医生。我也是从“青医”到“中医”再到“老医”的,不相信医生怎么行呢?年轻人,我们老头子放心。
澎湃新闻:子孙后辈里面有学医的吗?
石仰山:“文化大革命”学工学农,没有学医的,医生靠边站,被当牛鬼蛇神批斗,虽然我“文革”后被分配到医院工作,重操旧业,但那个时候孩子们都已经定型了,传承不下去了。传给谁都一样,中医不能封闭,要与时俱进,医生不就是为患者服务,传给谁这个救死扶伤准则都不会变。
澎湃新闻:作为医者,你对生命有没有不同于常人的感悟?
石仰山:我自己有这样的人生信条,一个中心两个点三个忘记四个老。
一个中心以健康为中心。两个点,潇洒一点,糊涂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下面的事我尽了责任,就不去插手了;三个忘记:忘记疾病,人总归要走的,北京也去过了,但生病了也不要焦虑,忘记它,乐观一点;忘记年龄;忘记恩恩怨怨,多想人家好的;四个老:老伴、老友、老底、老窝。我现在觉得,一个月和老友们见一次面聊天,天南海北都在说,过去在哪里工作,经历了什么,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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